高中三年,是人生中最有希望、思想最奔放的時候。聯考分發大學以後,被逼著接受嚴格的數理邏輯訓練和不甚活潑的校園,再也寫不出動人的詩句。三流詩人的午後,殘風敗柳斜陽。年紀大了,在鍵盤上連續打不了幾首作品,先貼三首上來。
沙漠月夜
胡均立
琵琶的鏗鏘
胡笛的悲涼
在無垠的沙漠中迴旋漂蕩
沈寂的月光
映在銀色的沙丘上
寒風颼颼
那陣陣似波浪起伏的連綿沙丘
洩成流動的銀色匹練
上面還有些迷濛的霧氣
幽幽遠颺
遠處傳來駝鈴的叮噹
在一座低矮沙丘的頂端漸漸浮現
一隊商旅——
拖著長長的黑影
趕著幾十里路
趁著這月夜的涼
黑影在沙丘上緩緩移動
翻越一座高聳的沙丘
蹤跡又逝——
冷冷的空氣仍在叮噹、叮噹地蕩漾
(原載《北市青年.高中版》,第159期,第36頁,1983年10月10日出版)
後記:因此詩第一次收到同為高中生讀者的來信。
入礦坑前
胡均立
陽光照在——
在礦坑口上
鐵軌旁的細石裡
小草在微風中搖晃
「為了你們的光明
我將
進入那黑暗的深淵」
中年的皺紋浮現臉上
阿滿
這時你正蹲在水龍頭旁
在洗衣板上用力搓洗
我那滿是煤屑的褪色長褲
都是為了這個家——
昔日的年輕姑娘變成今日的歐巴桑
但你從不說命壞
默默把家事擔在肩上
你總擔心——
突出的煤氣壞了整個礦
像去年礦裡埋了阿旺
說來心傷
只要你們過得好
我可以——
工作在死亡邊緣上
阿狗仔
在學校要好好讀冊
阿爸沒有讀多少冊
如今便識得讀冊少的苦楚
你要好好讀冊
不要讓阿爸傷心
阿爸昨天罵你——
也是不得已
你不要貪玩
追不回的是時光
男子漢要堅強
在學校要守規矩、敬師長
人要有志氣
窮要窮得正當
決不為名利做犯法的勾當
小文
你總說阿爸臭、阿爸髒
阿爸不怪你
阿爸寧可自己臭、自己髒
也不願我的小公主又臭又髒
我要你學做淑女
不受煤屑污染
穿著美麗的衣裳
每天收工回家
只要你搖搖晃晃跑來叫聲阿爸
即使再辛勞的一天也會遺忘
對你,阿爸的願望
就是希望你能平安的成長
擁有一生幸福快樂的時光
台車緩緩驅動著
再回頭看看坑口的熒光
粗壯的雙手緊握兩旁
他黝黑的眼裡泛著希望
「我必須打拚
一家的生計在——
在這一塊塊粗黑的煤上」
(原載《中央日報.副刊》,1983年9月14日)
後記:社會詩的嘗試,夭折的構想。
愛之語
胡均立
在浩瀚的宇宙中
來自心靈深處的脈搏
傳述億萬年來
進化過程中的新名詞——
愛
你能聽見心靈深處的呼喚
時時震撼
多種生物的軀殼
地球它馱負著宇宙的過客
在太空中漫遊
來自四面八方的元素
構成你我
還有那愛的要素
在我們心中生存
滋長
時間它不會蒼老
卻蒼老了世上的萬物
永恆它不會消逝
卻淹沒了一度掙扎的眾生
如果我的來臨是一個錯誤
而這錯誤竟是我的全部
那麼,我將離去
留下你們孤獨地生活
但,我卻做對了一件事——
那便是留下來
和你們一起咀嚼辛酸的麵包
同飲喜悅的甘泉
看著你們來了
又走了——
直到我生命的時鐘停止了轉動
而這廣漠的世界並不因此改變
只像少了一隻卑微的工蜂
感謝愛我的人們
當我失意時
我看見愛意
從你們憐憫的眼光流露
當我微成時
我看見愛意
從你們欣慰的眼神訴出
枯萎不在我心中蔓生
只因我擁有你們太多的愛——
你們的愛將我心熱熱地敷
活活地注
星辰在空中盤旋
伴隨我肉體的飛昇
融混在廣闊的愛中
星月在我周遭飛旋
你們的笑容在每一顆星球中間
閃爍著異樣的光芒
將有一天,我們體內的元素散向四方
而那愛的要素
在其他生物的心靈,延續
直到永遠
(原載《中央日報.副刊》,1984年1月24日)
後記:一位自認為很浪漫的清大中文系男生,有一天翻閱以前高中妹妹寄給他的報紙剪報,發現竟然是一個常常喝枸杞酒、吃土虱的俗仔寫的。原來,俗仔也可以曾經很文藝。